【关键词:-黑白ooc/古风/刀
-回忆杀/沙场重逢/长命锁/虎头玉
-“人生若只如初见”】
《秋雨·海棠》
by @切尔曦
“…….少主......少主你可在听?……白少将军!”
林管家焦虑的声音拉回了眼前青年的思绪。
“少主!咱们现在可没闲心再赏雨了啊,少主!今时今日……如今……诶!”林老管家对天长叹一口气,嗓音竟是带了颤,“白老将军多少英名啊!为了这社稷、这百姓、这江山!付出多少心思!怎会落得今日……怎会落得…如此地步......”
被唤作少主的青年认真地注视着面前的老管家。林老管家从祖父辈起就在白家了,是跟着白老将军从马前卒开始,一步一步看着白家兴衰。眼前的人鬓发早已斑白,如今白家又遭此大难临头,老人一夜间老态毕现,发须皆白。
白驹过隙,连儿时健壮如松的林管家,也终究是老了啊......
弘武历二十九年,天子无能,诸侯国群起逐鹿中原,天下大乱。无数的人在这场动乱中发家立业,又有无数人在这场血雨中流离丧命。白家,便是那成功的前者。祖父与父亲拥护着江南一带的诸侯王,几代人在江山沦陷中替王四处攻下领土,最终将王送上了整合六国的天子之座。
天子登基后,册封群臣。白家战功显赫,皇帝重赏,让多少其他势力妒忌。家父恐生异变,谢绝了天子赐予的相权,带着一家老小辞官回封地,不再过问国事。不想等国家根基安定后,皇帝并不打算放过这批建国老臣,一而再,再而三地削减封地、增加封地徭役,甚至还定下大小无须有的罪状,让白老将军彻底心寒,不久便辞世了。
谁知皇族还不肯停手,在他接手白家后,竟然说他白少将军想要举兵谋反!颁布圣旨,下令对白家封地围剿!
斜风细雨落进窗内,青年的嘴角讽刺地挑高。
好一个“狡兔死,走狗烹”!多可笑!白家多少代人的忠心,多少男儿的青春生命,多少妻离子散的诀别......竟然就换来如此下场。
“少主,听说这次前来围剿的,是那个年纪轻轻的二皇子。……那皇帝老了,皇子们就开始抓紧时间拉拢朝臣,积累战功,试图夺取太子之位。据说这次抢到围剿机会的二皇子,是皇子之中最优秀的,少主你对上他的时候可要多多当心啊……”
白不忍心戳破老管家那最后一丝幻想。
其实谁不明白,这场仗,自己是注定有去无回。即使自己有拼死一搏的觉悟,即使自己那三千家军有同生共死的信念,他身为白家家主,身为城主,他怎么可能舍得拉这一城的百姓一起垫背?
罢了,这也是最后一次了吧。
他听着老管家絮叨的叮嘱,眼神顺着窗外细密的雨丝,又落回到园中那株含苞待放的海棠树上。
这是七年前他与那个孩子一起种下的树。
——不知那人,现在如何?
那时父亲还在世,他还是个无忧无虑的小少爷。有一次正月十五,听说京城有贵人要来,父亲因为不想让他趟入朝政的浑水,就赶他去城南的别院暂避。在城南的灯节上,他与阿黑的初次相识。后来二人经常碰面,十分投机。阿黑自称是京城官员的儿子。白知道父亲在京城名声不好,怕阿黑不再来找他玩,就谎称自己是寻常武将的儿子。
某天一同去城南的山庙里祈福,一袭白衣的自己与一袭黑衣的他同时被门口的高僧拦下,称他们是黑白童子转世,将他们请入寺中,给他们摆上素斋和果酒。老和尚絮絮叨叨,阿黑已经喝醉睡去,而他却聚精会神地听那些前世的故事。
老和尚对他说:“你们本是那地府的黑白鬼使童子。前一世,黑童子以命相护你,替你上了祭坛。这一世,你大概会偿清欠下的性命吧。”
临别前,老和尚还将一袋树种赠予他们:“花开之日,即是二人重逢之时。”
二人一起将树种种下。未曾想,同年秋天阿黑就要离开。二人交换随身信物,并约好时常通信。谁知他寄出的信阿黑从没有回过,仿佛石沉大海,自此失去了联系。
说来也巧,分别那天好像也是这样的连绵细雨日。
“白、白少将军!”院门口跑来士卒,跪倒在地上,脸色绷紧到苍白颤抖,“白少将军,一更鼓已过!请您……”
“知道了。”
白起身,让林管家最后一次为自己整理甲胃。思索了一下,又去床头抓过那长命锁,戴在了铠甲里。
白沉首阔步,与头顶那些几乎含苞欲展的海棠花擦肩而过。
——这些花就要开了呢......高僧说过,花开之日,即是二人重逢之时。是你要回来了么?你还记得我么?我还能与敌军中的你,一起赏花么?
………
白立于城头,最后一次望向城内空旷的大小街道。
街道两旁全都种满了的海棠树,那是年幼的他任性,央求父亲下令种的。这些树长得飞快,枝繁叶茂,但这么多年来,没有开过一朵花,没有结过一颗果。
雨还在下。昨天一夜之间,全城的海棠树突然冒出花苞,小雨落在含苞欲放的海棠花上,带出丝丝幽香。雨声中混杂着隐隐的歌声,那是出战将士的妻儿在歌声做最后的送别。那雨落在白的睫毛上,落在士卒的盔甲上,落在每人手中拿的那碗出征酒里。
白少将军走在战车旁,身前是所有跟他白家出生入死过的白家军。白环视他身下的众将,深吸了一口气,仰头一口喝光他手中那碗酒。酒气入肠,他将酒碗用力掷于地。侧身,抽剑,剑尖指天,冲着三军大声道:“我白家自起家以来,为了这江山,为了这社稷,为了这苍生的黎民百姓,多少家丁抛头颅洒热血,战死于沙场!如今,这天子昏庸,竟反目成仇,将我等逼上如此绝路!我白某随年少,但一腔白家热血却与我具在!兄弟们!儿郎们!吾等是否愿在此,抱必死之决心,以血代笔,与王贼决一死战!”
“决一死战!”
“杀!”
“绝不投降!”
呐喊声响彻三军,一个个沙场男儿都红了眼眶,空酒碗落地的碎裂声伴着战鼓声震天。
白握紧他的剑,笑了。他跳上战车,以剑指向前,“好!放吊桥!白家的儿郎们!放手一战吧!”
战鼓声震天。吊桥放下去的那一刻,他身先士卒,第一个冲了出去,眼神里是曾经那个如玉文雅的白家公子所没有的杀意和决绝。
对面,那二皇子带来的肃清军黑压压连成一片,是他身后仅有的三千零散兵卒根本无法匹敌的。来围剿白家的敌军有多少?九千?一万?三万?三十万?
不知道。也无心知道。胜负是如此明显。但他不服,他身后跟随白家出生入死的三千将士也不服!
两军相交,瞬间就血战在一起。他立于白马拉的战车之上,一袭银甲白袍,手中剑反射着寒光,剑落处血花飞溅,所过之处敌人皆亡,仿佛临世的白色鬼使。身后的三千勇士们也杀红了眼,即使身上中了三枪也要在咽气之前拼死拉过一个敌兵垫背。
白在敌军里横冲四撞。驾驶战车的兵卒死了,他就亲自驾驶;战车在人海中塌了,他就弃掉战车,翻身上马继续杀敌。飞溅的血和着雨水,染红了他的马、他的甲、他的剑,在白色上渲染出一片片彼岸的花朵。
——阿黑,花开了,咱们一起种的海棠花开了啊!你现在何处?是杀死了我的同胞吗?还是已经死于我的剑下?
目中所及皆是红色,脖颈上戴着的长命锁像暖炉一样贴在他的前胸上,哪怕全身因为雨水而湿透,血管里的血液仿佛在沸腾。
然后,仿佛一盆冷水当头浇下,全身的躁动都安静了。
看到了。
他看到他了。
他看到阿黑了!
在战场的另一端,视线从越过无数已经死去、正在死去、还在血战的士卒头顶跨越,白终于找到了那长命锁的主人。
那个人立于战车之上,身上披的是绣着皇家金龙的黑袍,静静地俯视着下方的生灵涂炭。不同于七年前那个陪他玩笑目光温柔的阿黑,他的棱角更加分明,深不见底的金色瞳里是冰冷又无情的杀意——他的阿黑是皇子,他的阿黑长大了。
那人好像有所察觉,停下了与身侧军师的交谈,侧目看了过来。
世界仿佛就此安静。
视线相对,双方额首。
鸣锣有规律地响了起来,双方的士卒都就此停手,一点点退回各自的方向,将战场中央让了出来——这是主帅们要决斗的信号。
雨越下越大了。
白策马立于阵前。对方也横跨上黑马,脱下皇袍,露出了里面黑色的玄甲。一黑一白两个身影在血红色的雨中伫立,就好像当年在城南的庙前。
——阿黑,你还记得那天么?…你还记得我么?
白深深地盯着对方金色的双眸,仿佛想从中看出什么。
然而,曾经那温暖如融化的金子般的双眸里,现在除了杀意,什么也没有。
白无声地仰天笑了,让从天而降的雨水洗净他脸上的血污。
——他忘了。他全都忘了。
也对,那人贵为太子,而自己只不过是妄想谋反的一介草民;忘记了自己是再正常不过的事,就像随手掸去外袍上的一粒灰尘。
对面的人已经准备好了,手中玄铁制成的黑色长刀,就像地府的镰刀一样指向前方叛乱的年轻将军。白深呼吸,闭上眼,慢慢的提起自己手中的剑,缓缓地也以剑尖指向对面的皇子。
这是双方都准备好的示意姿势。
——好罢,忘了好,忘了好啊!忘了,也就意味着是陌生人了,可以毫无顾虑地下杀手了!
白再次睁开眼时,整个人气质瞬间就变了,就像一把出鞘的剑,浑身散发的是同样冰冷的寒意。他紧紧一夹胯下战马,白马长啸一声,如离弦之箭一般飞奔出去。对面的黑甲青年似被这样的杀意引出战性,同样提刀纵马迎面飞驰而来。
鼓声大作,四周皆是将士们拼尽全力的呐喊声。
莫名的,此刻白的脑中回响的既不是耳畔的风声雨声,也不是将士们怒吼的战歌,而是飘飘渺渺的、年少时他与阿黑一起唱的词曲——
“......人生若只如初见,何事秋风悲画扇......”
“铛——!”宝剑与玄刀相交,火光迸溅的瞬间,发出刺耳的金属摩擦声。兵器分开,两人交叉相背而去。
“好!”黑甲青年棋逢对手,不禁和两边将士一样脱口称赞。那双曾经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眸,此刻正绽放着陌生而异样的光芒,“是真英雄!再来!”
“……等闲变却故人心,却道故人心易变......”
大雨仿佛帘幕,把将士们的喧嚣和尘世外的一切噪音隔绝开来。在战场的中央,只剩下自己的呼吸声、短兵交接声,和脑海中缥缈的歌声。
二人掉转马头,再次俯冲过来。
黑色的刀呼啸而来,直奔面门而去。白在马背上一俯身,同时抓住空档,右手持剑,飞快向对方小腹斩去。黑衣青年横刀一档,然后刀刃借力滑向白的右臂。
“哧……”血花飞溅,来不及躲闪的白被命中,手臂上顿时多了深深一道血口。白催马飞速向前逃离,被对方逮住破绽,抬刀追赶——
“好功夫。”黑衣青年看着自己腿上新增的剑伤,沉声道。
白把剑转换到左手上,面无表情,“承让。” 说着催马再次奔来。
黑衣青年嘴角噙着一丝遗憾的笑容,压刀迎上,“可惜了,如此大才却是叛国之将!”
刀光流转,雨花和血花飞溅。
“......骊山语罢清宵半,泪雨零铃终不怨......”
白重重地摔在雨中的沙地上。一旁厮杀多时的白马也不堪重负地栽倒在地。
“你输了,白将军。”
白直起身,却没有站起来——他的腿摔残了。
倾盆暴雨中,黑衣青年横马立于前方,刀尖抵着地上跪着人的咽喉,朗声道:“叛国之将,可有遗言?”
“我白家将士定不会与王贼投降,还请皇子给他们一个痛快。但,恳求皇子可否放过城中百姓?”
黑衣青年点头,“我奉圣旨前来收复国土与百姓,自然会对百姓好生相待。”
白眼中有挣扎之意,最后突然轻声问道:“皇子此次前来,除了围剿白家,还有……还有别的安排么?”
马上的青年听到这个问题诧异了一下,俯视着地上的年轻将领的眼睛,那是双罕见的碧蓝色眸子。
——和阿白的眼睛很像。
一想到那个人,黑衣青年的神态顿时就柔和下来,冰冷的眸子化成了融化的黄金,有暖意流过。
七年前,深居皇宫的他第一次与父皇一起微服私访,踏入了这个小城。他因不愿跟在父皇身边,就跑到城南的客栈。在那边的灯会上,他认识了阿白。阿白和他在宫中认识的任何人都不一样,虽是武将之子,琴棋书画却样样精通,眸子里总是十分温柔,是个翩翩如玉的温润少年。他怕阿白忌惮,不敢透露自己的皇子身份,只说自己是京城官员的儿子。他们一起游山玩水,一起舞枪弄墨,还一起种下了从庙里求来的海棠树种。
“你今后想做什么?” 夏夜一起躺在山上数星星时,他偏过头,好奇地问阿白。
“嗯……也许考个秀才,当个文官?”阿白仰望着夜空,眸子里映着星星的倒影,“反正不想像父亲那样去战场厮杀。哼,他们要是敢强征我当兵,我就摔断自己的腿!绝不要去做那卖命不讨好的武将!……阿黑呢?阿黑将来也要继承父辈的官职么?”
“我将来啊……也许吧,但我也不喜欢那些权利朝政的勾心斗角,更想做个闲散王爷那样的。”他看着旁边阿白粉琢玉饰的脸蛋,忍不住玩心四起,一口亲了上去,“然后把阿白娶到府里,藏起来,让他们谁也没办法强迫我的阿白去打仗!”
阿白的脸瞬间变得通红,抬腿踹开他,“去你的,还闲散王爷?这话传出去被人说成谋反,可是要砍头的!”
“别别别,白大侠饶命!”他笑着躲开,然后取出自己脖子上戴的长命锁,亲手挂在阿白白皙的脖颈上,“不开玩笑了,我入秋可能就要回京城了。这个给你,是皇……是我父亲给我的,绝对保你平平安安,长命百岁!到了咱们约定好赏海棠花的时候,你就戴着这个,无论你长大变成什么样子,我都能认出你来!”
阿白也从腰间取下一个玉挂件,系在了他的腰上,“这是虎头玉,也是父亲给我的。据说带上虎头玉的将士可以战无不胜,攻无不破。我也不做什么将士,这玉也许对你有用。”
他看着低头给他系玉的如玉少年,不禁大喜:“这就是所谓的交换定情信物了罢!”
“你…你!”阿白的脸一直红到脖子根,反手就是一记军拳,“找打!”
“哈哈哈哈哈——”少年的笑声洒在夜空下的山丘上。
那半年,是自己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光。
雨水砸在眼前的年轻将领身上,洗去那人周身的血迹。碧蓝的眸子与阿白真的是很像,但眼前这人肃杀的将领气质,却与他那个温润儒雅的郎儿截然不同。
“是,”黑衣青年温声答道,“我来赴故人赏花之约。你可还有遗言未说?”
跪在地上的年轻白衣将军看着马上举刀的黑衣皇子,静静地摇了摇头。然后看着他右手握住刀柄,手臂缓缓扬起,腰间挂着的虎头玉与铁甲相撞,发出清脆的声响;玄刀在雨中仿佛蒙了一层白雾。
“……何如薄幸锦衣郎,比翼连枝当日愿……”
雨中有清风拂过,风中夹杂着幽香——那是全城的海棠花开了。
手起,刀落。
血迹顺着雨水蔓延开来,在沙场上绽放出一朵瑰艳的花。
“叮----”地一声脆响,有个银色的饰物掉在了地上。
黑衣青年用刀尖挑起来,呆呆地看着那个熟悉的银色长命锁。
——怎么会?怎么会?
——不是的,不该是这样的!
——他的阿白,不应该是城中的一个文官么?
大雨中,他死死地攥着那个沾满血迹的长命锁,策马向城门奔去。无论是敌方的士卒企图阻拦,还是自己的将领拦在马前,他统统用刀杀开。他听不清军师在身后冲他喊的什么,也不知道自己的副将是如何拎起那个头颅向敌军劝降,更不在乎瞬间狂怒的白家将士拼死的反抗。
他脑中只有一个念头:快一些,再快一些,只要进了城里,到了后院,他的阿白,一定正站在那棵海棠树下等着他。
——因为,我们不是约好了吗?我们不是越好要一起赏花的吗?
满城的海棠在雨中绽放,雨中似乎有歌声传来,那是他们曾一起唱过的词曲。
“……人生若只如初见,何事秋风悲画扇……”
“……等闲变却故人心,却道故人心易变……”
他熟练地转过各个街区,最终停在了城南一个小院的门口。他踉跄地翻身下马,跌跌撞撞地向着后院跑去。院里,那棵粗壮的海棠树正无声地在雨中怒放,无数的花瓣被雨点砸落,纷纷扬扬的海棠花瓣雨飘满整个院落。
“……骊山语罢清宵半,泪雨霖铃终不怨…….”
“……何如薄幸锦衣郎,比翼连枝当日愿……”
他静静地跪在树下,手中是仍有那人余温的长命锁,耳畔是白衣青年最后微笑着吐出的话语:
——“后院的海棠花开了,阿黑,你终于回来啦。”
【完】